吾乡沈孟囦，永乐中以人材被征，出吏浙江，布政谢公以其读书善吟，礼之颇厚。一日胥会，大暑，布政扇偶坠地，命吏拾之，其吏但拱立，答云：“不敢。”复命之，则云：“有皂隶。”布政笑曰：“是吾差了。”遂令隶卒拾之，略无怒色。观此犹可想见前辈风致。

　　(明·都穆《谈纂》)

　　耕斋点评

　　明代的永乐皇帝朱棣重视人才，凡真正有才能者，不论其出身如何，均可破格擢用。如他曾擢用布衣马麟等13人为布政使(一省的最高行政长官)、参政、参议(布政使下设左右参政、参议，以分领各道)等重要官吏。永乐二年，吏部上了一道奏章，参奏某些地方官违反“祖训”推荐官员的行为应予治罪。明成祖不批准，并谕示：“果有才，授之官，否则罢之可耳(见《明史·成祖本纪》)。”可见朱棣不拘一格使用人才的决心。

　　而《谈纂》作者都穆的乡前辈、苏州人沈孟囦，正是在这样的大背景下，作为人才，被征派到浙江为吏的。该省的行政长官谢公，因沈孟囦博览群书善吟诗词，将其奉若上宾。一天，衙门官员例会，天气酷热，谢“省长”不小心把扇子掉地上了，便让沈孟囦把它捡起来。但沈拱手站着，答说：“下官不敢。”谢再次让捡，沈却说：“不是有衙役在嘛。”谢公笑了：“哦，是我差遣失当。”就叫衙役捡起了扇子，脸上看不出有丝毫恼怒之色。

　　都穆是明代天顺三年出生的人，距永乐元年已相隔了56年。记完了这件轶事，作者缅想前辈风致，不禁抒发了由衷感叹。

　　问题是，这赞声到底是给何人的？

　　如赞的是布政使谢公的宽宏大度，当然也说得通。但我以为，比起谢的宽宏大度，小吏沈孟囦的不卑不亢，或许更有难度，也更具内涵。捡一把落扇本是小事，弯弯腰而已，但谢自己不捡，却非要沈捡，这就有点人格凌辱的意思了。或说问题可能没那么严重，只不过是上下有别罢了。既无关尊卑，只涉职务，那么我一介书生，好歹为吏，难道就是干这种曲腰拾扇营生的吗？如此，那沈孟囦的回答“有皂隶”，就更无瑕可击。

　　这后面，实质是一个恪守还是亵渎“为人礼数”的问题。“君君臣臣，父父子子”，中国传统社会，从意识形态层面而言，是靠“礼”来维系和运作的。如果突破了这一底线，为迎合上司所好，什么事都干得出来，那就“礼崩乐坏”，相当危险啦！反观现今官场，有些官员，为取悦领导，贪财的则塞红包，好色的则拉皮条……不要说丧失了执政党的信誓，离孔夫子“非礼勿视，非礼勿听，非礼勿言，非礼勿动”的古训，相差也何止霄壤之远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