(卓茂)以儒术举为侍郎，给事黄门，迁密令……人尝有言部亭长受其米肉遗者，茂辟左右问之曰：“亭长为从汝求乎？为汝有事嘱之而受乎？将平居自以恩意遗之乎？”人曰：“往遗之耳。”茂曰：“遗之而受，何故言邪？”人曰：“窃闻贤明之君，使人不畏吏，吏不取人。今我畏吏，是以遗之，吏既卒受，故来言耳。”茂曰：“汝为敝人矣。凡人所以贵于禽兽者，以有仁爱，知相敬事也。今邻里长老尚致馈遗，此乃人道所以相亲，况吏与民乎？吏顾不当乘威力强请求耳。凡人之生，群居杂处，故有经纪礼义以相交接。汝独不欲修之，宁能高飞远走，不在人间邪？亭长素善吏，岁时遗之，礼也。”人曰：“苟如此，律何故禁之？”茂笑曰：“律设大法，礼顺人情。今我以礼教汝，汝必无怨恶；以律治汝，何所措其手足乎……”于是人纳其训，吏怀其恩。

　　(南朝•宋•范晔《后汉书•卓茂传》)

　　耕斋点评

　　汉时的南阳宛人卓茂，因精通儒家学术被举荐为黄门侍郎，不久调任密县县令。有人曾揭发其部下某亭长收受他的米和肉，卓茂屏退左右问那人：“是亭长找你要的？还是你有事托付他而给的？或是你因为感恩自己送上门去的？”那人说：“是我自己送过去的。”卓说：“你送他受，为什么还要来告发呢？”那人说：“我私下听说贤明的君主，使百姓不惧怕官吏，官吏不向百姓索取。而今我害怕那个当官的，所以送他米肉，那亭长既然最终接受了，所以我来告他。”卓茂说：“你是鄙陋的人啊。大凡人之所以比禽兽尊贵，是因为人们讲求仁爱，懂得互相敬重。现在乡邻间尚且互相馈赠，这是人们之所以相互亲近的原因，更何况官吏与百姓之间了？官吏只是不能乘权势强求馈赠罢了。人生在世，大家工作生活在一起，所以有各种规矩和礼仪以便交往融通。你偏偏不想修习，岂能远走高飞，不食人间烟火呢？亭长平素就是个好官，过年时送些米肉，这是礼节。”那人说：“假如这样的话，法律为什么禁止那样做呢？”卓茂笑着说：“律法规定大的原则，礼节顺应世故人情。而今我用礼教诲你，你必定没有怨恨；如用法律来管束你，你会连手足都不晓得怎么放了？”于是那人接受了卓茂的训诫，亭长也很感激他的恩德。

　　凡要赞成或否定一件事，总要先造舆论。古来官场送礼成风，贪贿成习，想不到在这里找到了“理论基础”：“礼顺人情”——既然是正常的人情往来，那就自可坦然笑纳。但实际上，即使如文中那位“敝人”一样，是主动送的，骨子里也是“畏吏”之故。而这位精通儒术的县令老爷，却硬要给其蒙上一件温情的面纱，不管这位卓茂先生的本意如何，这样的解说却正中贪官们的下怀。试看古往今来，多少贪贿之事，还不都是打着这样的幌子进行。